最近接连发生了眯眯眼事件，先是年轻网民反对抵制美国的 Nike 广告、漫威电影，后来变成了年轻网民攻击讨伐我国 2019 年立项的《雄狮少年》动画电影和“三只松鼠”于 2019 年拍摄的广告，并对其中的四川籍模特发起人身攻击。“史称”眼狩令。西谚有云：“History never repeats, but always ryhmes”。历史上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少见。我想考察这些事件，给年轻读者一些忠告。

反日大游行

2012 年 9 月 15 日，因为新仇旧恨，我国各地爆发反日大游行。一名下岗出租车司机李建利，工作多年攒了一辆丰田卡罗拉。在大游行当天，51 岁的李建利怎么也想不到，这一天自己会遭受（物理意义上的）灭顶之灾。21 岁的蔡洋，用摩托车 U 型锁砸穿了李建利的颅骨。

那天他和妻子在儿子儿媳家吃了午饭，开车回家。在离家两三公里的地方，他们的车被围住了。人群围上来的时候，李建利下车向周围的人解释，这是咱中国产的车，天津一汽的，不行你们看标志...李建利的妻子也急忙向那些年轻人解释着：以后我们不开日系车了，好吗，求求你们...

哀求没有用，旁边有人开始砸车的挡风玻璃了。最终李建利被 21 岁的蔡洋用 U 型锁砸穿颅骨，蔡洋砸了超过四下，李建利倒地，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从头顶喷出来。

2013 年 7 月 5 日，西安市莲湖区人民法院以犯故意伤害罪、寻衅滋事罪判处蔡洋有期徒刑十年。其致李建利重伤、五级伤残。

最近一次看到李建利的消息是凤凰网的采访。9 年过去了，蔡洋还没有出狱，李建利语言能力，行为能力有严重障碍。他已经欠了医院 158 万。

凤凰网采访那天，李建利做完了理疗，从床上坐起来，一屋子的人看着他慢慢伸脚，穿鞋。“我穿的是耐克，耐克品牌，中国制造”，顿了顿，他接着说：“理性爱国”！

学生与校长

林达的《历史在你我身边》中有一篇文章《一个老人和一段历史》。

沈一夫先生是南京人。抗日战争爆发后，刚考上复旦大学，南京就面临失守。民国政府号召青年学生随政府撤退，给的条件不错，沈一夫就去了重庆。毕业后，他在中国银行上班，后面去了交通部。工作了一段时间，他担任了政务次长沈怡的办公室秘书。抗战胜利后，沈怡去了南京，成为南京市市长，沈一夫也成了南京市长秘书。两年后的 1947 年，沈怡离开南京，新来的市长是一名军人。沈一夫也随之离开市政府。沈怡去了曼谷，任联合国防汛局局长，沈一夫去了南京一个公共汽车公司，担任财务。

眼看政权易帜，沈一夫收到上海老同事的来信去了上海。解放后，他们被改编为华东工程建筑公司上海分理处。同济大学的行政楼、教学楼，都是沈一夫领着盖的。今天这些五十年代的建筑应该都已经不存在了。

1953 年，沈一夫的工作单位被调动去洛阳。沈一夫不愿意去，就离开工程局，去了上海市北郊中学教书。

沈一夫民国的时候做过官。这是他的“历史问题”。北郊中学开始调查他的“历史问题”，当时的语文教研组长告诉他，女校长朱瑞珠很器重你，要重用你。因为要对你负责，才要把你的问题调查清楚。沈一夫先生说，他们组织了到外地参与调查，花了很长时间，也花了学校不少钱。

调查结束以后，共青团书记找沈一夫谈话。她说，沈老师，为了你的历史问题，我们跑得天南地北，问题现在弄清楚了。我们花了很大精力，这完全是朱校长、书记亲手抓的。历史问题对一个干部非常重要。现在，定你为百分之九十五的好人。当时李莹给了沈先生一个历史鉴定，写明他是一个“百分之九十五的好人”。

后来沈一夫的妻子刚生小孩。北郊中学那个时候位置还很在上海郊区，而沈一夫家在陕西南路 271 弄。在沈一夫的家门口，恰好新开办了上海市第五十五中学。沈一夫说：“它那里摇铃了，我在家里听到再进去上课，都来得及，就那么近。”沈一夫还是秉持着老概念，认为谋生的关键就是“找工作”，只要新工作落实了，离任总不成问题。于是，沈先生得到五十五中学张校长的接纳，他就通知北郊中学，他要离职了。那是在 1957 年，反右运动进行时。

这样的行为让朱瑞珠不满，学校花了那么大精力，把你的历史问题搞清楚，你倒要走了。这时，共青团书记找沈一夫，要把他的历史问题鉴定书拿去看看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归还。沈一夫去要，书记说存档了。他即将离开，也没有那么高的政治敏感度，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
不久以后，北郊中学先是转了一大堆材料到五十五中学，说沈一夫有“历史问题”，五十五中学直接停了他的课。接着，沈一夫接到通知，北郊中学向虹口区人民法院起诉沈一夫为“历史反革命”，起诉的依据，就是他在解放前的工作经历。

沈先生告诉我，在虹口区人民法院，他对法官说，我的历史问题有过结论。法官问，鉴定呢？沈先生说被学校收去了。法官说，你空口说白话嘛。沈先生想起刚刚过去的“反右”，他对法官说：“我在反右中没有说过一句和党和政府不符合的话。”法官说：“态度也就可以说明问题。”法官的话因此对他冲击很大，他反反复复对我说：“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，就凭一个‘态度’就可以了！法官竟然说，态度也可以算罪行。”对沈先生来说，如四周突然一片汪洋，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。在人人落井下石的时候，哪怕一点点同情，沈先生都记得刻骨铭心。当时沈家的奶妈说，沈先生是好人，我要去对法官说。直到现在，沈先生提起来还由衷感激。

1958 年，沈一夫被判管制一年，开除公职。他原以为大不了不教书就行了，不料 1958 年社会上的一切工作机会都是公职，不仅如此，他得知，他要被送到青海改造。他问学校的人事干事，在学校管制行不行，得到答复说留在学校不合适，学校有学生，放一个管制分子不好。去青海能够加速你的改造。

沈一夫在横滨桥收容所关了一个月，就被送往青海祁连县的一个劳教农场。那是一笔糊涂账，没人给你细算。他被判管制一年，送到劳教农场，就变成了劳教。劳改有时间规定，劳教没有时间规定。

大饥荒时期沈一夫在劳教农场里度过，其艰难可想而知。1961 年，农场终于断粮，只得宣布解散，所幸的是，沈一夫此时还活着。他这时不到五十岁，却只求“活着”。

后来文革开始，他之前被开除出学校，又是一种幸运。

他没有理由反驳，沈先生看到，五十五中那个家住复兴路的右派女教师陈娟，在“文革”中“被逼着吃大便，她不吃，就撬开嘴塞进去。她后来自杀，但是没有死。现在还活着”。沈先生说：“五十五中还有一个历史教员叫李允泰，苏州人，是住在学校的。被红卫兵日夜拷打。我们住的陕西南路271弄，就在学校旁边。半夜里，就能听到李允泰被打得一声声惨叫。周围的老百姓都反感，都说，学校怎么也不管管，这个老头子要给他们打死了。你们要他死，就让他死，怎么能这么打？”

始作俑者北郊中学的校长朱瑞珠后来如何了呢？她在文革中被学生逼到跳楼，摔断了腿。在文革中，校长被学生冲击并不稀奇。这些校长被批斗，是因为她曾经对沈一夫这样的教师所作的恶吗？不是的，竟然是因为他们被指责以往“清理”不力，庇护了“阶级敌人”，抑或他们自己就是“敌人”。

在一个正常的法治社会，也会出现一个人要报复另一个人的念头，可是他不可能像朱瑞珠报复沈一夫这样。假借革命话语，把一个人强行归入刑事罪，只有在非常态的逻辑统治社会的时候，才能做到。最后，同样的逻辑，又逼着朱瑞珠校长跳楼。

法国大革命

最后我想介绍一下法国大革命。在这场闻名世界的大革命中，罗伯斯庇尔作为革命派，主张处死路易十六。随后实行雅各宾专政。他主持迫害吉伦特派，逮捕马拉。

他最终的下场，却也是在热月政变中被处死，被指责不够革命，不够激进。

这个大革命影响深远，被煽动的集体的激情所能造成的破坏启发了勒庞撰写《乌合之众》，开启了社会心理学这门学科。

忠告

年轻人应该多读书。年轻人的许多苦恼都是因为书读得太少却想得太多。

对于确定的知识，比如数学、物理，我们应该多学习，对于不确定的知识，比如社科，我们要尽可能了解其中的基本事实，追求确定性。

尊重常识。

不要轻易被别人煽动，要保持自己的是非观。不要轻易被煽动情绪，要保持自己的人格，保留自己的人性。

不要被卷入狂热运动。判断好局势，照顾好自己和家人。